Ding Dao 定道

“看话参禅”录

定道

2014810日到19日,与广东东莞慧韬书院一行六人,到保定观音寺参加由台湾百丈山慧门禅师主持的“禅七”活动。期间的参禅体会记录如下:

“禅七”第一天(813日)

从未参加过“禅七”,自有好奇之心。加之来之前未曾学习过慧门师父及其“看话参禅”的任何资料介绍,所以,虽然“禅七”前两天听了师父的开示,仍对“拖死尸是谁?”这个话头产生不了什么感觉。话头飘来飘去的,怎么也咬不住,心有急切,没有办法就使劲跑香。

    来之前未看门师父“看话参禅”的相关内容,是有原因的。自己这些年学佛都以学修密宗为主,所以,怕来之前了解多了,对不同的修法妄加分别。于是,干脆什么都不了解、不探究。抱定了“只要进了禅堂,慧门师父给我什么法,我就用什么法,让我怎么做,我就怎么做!”所以,即使心切,我亦未回到先前熟悉的密宗修法上,而是尽量做我能做到的——使劲跑香!

晚上斋堂药石时稍有感觉,吃一口,念一句“是谁?”,动作慢了下来。晚上躺下以后,大脑异常清醒,“拖死尸是谁?”开始在头脑中盘旋,随之一连串的问题往外跑:“提话头的是谁?”“成佛的是谁?”“躺在这里的是谁?”······这些问题循环往复地出现,却不知如何解答?

“禅七”第二天(814日)

早晨被敲门声催醒,一个念头冲出来,像一句大声的提撕在耳边响起——“提起话头,参!”一时间,懵在床上,呆了半天也想不起要参的话头是什么?“在不在?”心里轻轻问了一句。去洗漱时听有师姐念叨“是谁?”才恢复过来。

    跑香一如既往地卖力,几乎一直在内圈猛跑,就想着“把身体跑累了,杂念就跑没了。”特别是维诺师香板打下即停的那一刻,感觉心里空荡荡,无有着落。

“看着,看着······要把那个不明白的看清楚!”维诺师的这句提持,让我想到了慧门师父在前两天的开示中说:“明白了那个不明白的,清楚了那个不清楚的,懂得了那个不懂得的,你的参禅就上路了。”于是,就用力想看清那个不明白的。坐香时,亦是如此。也许是这个原因,加之曾修过密法的关系,再提话头“是谁?”,它已经从在脑子盘旋一下子就落在了心间。

中午开始,把重点放在话头先行,慢下来的动作已不显得那么做作,午饭吃50分钟也不会觉得那么难熬了。

    晚上坐香,寺院外面“广场舞”的声音别大,加之窗外时不时有高铁轰隆而过,内心有些烦躁不安。“怎么找这么个地方参禅?!”晚上两支香,一直参不进去!回到房间一直像念咒一样提着话头。晚上睡下时,高铁声还是时不时出现,亦是翻来覆去睡不着。“明白那个不明白的,我为什么要明白那个不明白的?!”先前的烦躁化成这样一个问题,愤愤地从心头冒出,一夜未好得睡。

“禅七”第三天(815日)

“话头先行”的训练已基本熟悉,但仍有作意之感。中午回寮房时,脚步极轻。上楼时有同路的一人,脚步更轻,落在铁皮楼梯上亦无声音。因为一直未抬眼看人,只记住了那双走路的鞋子。(后来知道是禅圆师,难怪他当维诺师时,经常会神出鬼没,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参禅人面前,冷不丁地问,是谁?)

下午跑香时,不知门师父什么时候进了禅堂,他的逼拶声一出来,顿时全身一振!如果说之前如目师的逼拶声是循循善诱,那么门师父的逼拶正如当头一棒!跑香较之前更入状态,仿佛全场的人都提出了一股劲头!“拖死尸的是谁?是谁!是谁!究竟是谁?到底是谁?快说快说!”此时一股愤怒的情绪慢慢充溢心间。“到底是谁?”不知哪位同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,声音巨大,像是情绪骤然喷发。但声音的来处,与我们跑香的方向正好相反。(后来知道,又是禅圆师)香板打响,师父让就近找蒲团坐下。我已不想移动,就地坐下。一股愤怒的力量仍在积聚,呼吸声异常粗大。这时,有同参在哭,有同参在大声自问,门师父的声音仿佛从空中而来,“孩子们,回家吧!”我像突然决堤了一样,“是谁?!是谁?!是谁?!”大声嘶吼了三声,眼泪鼻涕俱下。

    情绪平复下来后,已听不到门师父的声音,他又悄无声息地走了。在这之后,话头句句入心。晚上到户外跑香,禅圆师带着大家围着“广场舞”跑,心已不散乱。期间还让大家在石子路上坐禅。时不时有大车、小车、拖拉机从眼前轰轰而过,亦不散乱,未生恐怖。晚上躺下,话头仍在心间,但力不能放松,心口觉有隐痛。

    这一天,话头能驻在胸臆间,内心的疑团也一直都在:“为什么要用一个‘明白’的去找一个‘不明白的’?”这个问题像一堵墙挡在那里,让人不得再入深究。

又是一夜,疑团环绕,几乎未睡。

“禅七”第四天(816日)

虽然三天一直未睡好,但白天精力、体力如常。上午,那个疑团还在,让人苦闷不堪。中午最后一个走到斋堂,恰好在门口遇到了门师父。“师父,为什么要用‘明白’的去找那个‘不明白’的?我知道吃、知道睡、知道想,为什么说我不明白?”一边问着,眼泪竟刷刷地往外流。师父说:“你能知道的是第六识的分辨,你根本不知道第七识把你带到何处,你现在说话时不停地眨眼睛,你知道吗?”师父的话如当头一棒。

进斋堂用餐时,刚吃了两口,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是谁在吃?是谁在想?是谁在哭、谁在喜怒?这一辈子40多年是谁在活着?那一刻觉得很委屈、很冤枉,像是彻底被打败了一样。随之,哭泣声越来越大,有点止不住。这时听到禅圆师厉声说:“有些同修吃饭还在那里自言自语,吵死人了!”禅圆师的话提醒我回到了话头,人渐渐平复。

回到寮房,把内心的变化写了下来,准备交给门师父。下午门师父做完开示,走出禅堂,禅圆师仍不让大家吃茶去,我心急如焚。等我走出禅堂,看到门师父已走到回寮房的楼梯上,我箭步冲出去,一路去追,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。快到寮房门口时,追上了门师父。门师父边看我的汇报边给我解答,边说你很会参,然后停下来问我:“你从哪里来?”“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!”禁不住边哭边大声回答,师父听后呵呵笑了两声,说:“继续用功!”就甩手走掉了。

回到禅堂,人平静了很多,亦觉得疲惫。晚上在斋堂前集合时,看到禅圆师,竟不由自主的说:“好累!”之后把今天的情况亦做了汇报。禅圆师说:“走到这一步是难得的机会,就像站在关键的十字路口,要把握住,不能放弃!一旦失去就是十几年、几十年,甚至几辈子。前面的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,要有信心,这条路要靠自己走!”禅圆师一边鼓励我,一边说:“若是太累,可以放松一下,但要把话头轻轻放在心间,不要丢。”户外跑香亦能感受到禅圆师的鼓励,心中暗暗下着决心。

“禅七”第五天(817日)

早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,“是谁?”话头立刻丢了出去,人从梦中惊醒。

因动作迟缓,早晨进禅堂的瞬间被禅圆师关在了门外。在门外听同参跑香的声音,反倒激起疾愤之心。禅圆师的提持句句锥在心里。索性坐在门外,奋力深入,话头像钉在心间。

坐第二支香到早饭后,话头一直未离。但因心力不足,不敢用力,让其绵密不丢。此时禅圆师说:“让话头如一颗石子,沉入湖中,越来越深。”对这句话倒有所体悟。此时《心经》中的一句:“观自在菩萨,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,照见五蕴皆空”一直萦绕在心头。“是谁?”提起话头又把此妄念打走,老老实实做话头功夫。

几日来未带眼镜,以便内观,反而听觉越是灵敏。从禅圆师那里学会,把一切车声、鸟声转为话头,十分好用,亦不会被外面的声音所干扰。但上午听课时,听到旁边禅圆师的咳声,便动了念头,竟然闻声辩证,脑子里开起处方。医生的习气不止,行香后竟想为师父送药。“个人生死个人了,好好回去做功夫。”师父一句话让我又回到了话头。

中午未食,自从昨天斋饭时明白“不知谁在吃”,就决定“即不知谁在吃,不吃也罢。”

上午最后一支香跑完后再坐,心力反倒加强,死死盯着话头,自然不为外境干扰。心里细微念头却起起落落。“是谁?”起来便打,打了便无。突然觉得“看者”与“念头”在玩捉迷藏,就像是“谁在看谁,贼喊捉贼”。穷追了一阵有点疲惫,在凳子上放松。稍有昏沉,“是谁?”便提,冥冥中竟不能入睡。

下午行香时,禅圆师又说,应拉开内心自问和提问的距离,证量不是思量出来的,而是功夫到家的自然呈现。此话说得正是时候,想起上午禅坐“捉迷藏”的想法,都是第六识的思量。

    于是,安下心来做功夫。此时大家提撕时已不能跟着呐喊。但随着大家的声音,内心一股力量向内探究,越来越深,茫然一片。此时禅圆师的逼拶和同修们的情绪反应,让内心有所波动,身体也有不适的反应,这些统统用话头打掉。其余时间都在自问深入。

晚饭亦不想吃,回寮房时也真如死尸一般。去斋堂前集合的路上,觉得同修们都开始说话,躁动起来,好像禅堂里有同修出现状况,一直大哭,嚎啕不止。我未动心,一直往斋堂前走。走到时,身体竟不由自主地进了斋堂,“看来它饿了,就让它吃点吧。”进了厨房,观音寺的菩萨们很慈悲,很快给我端上了饭菜。未抬眼看到她们,但能觉出她们的诧异,像是看见一具死尸走进来要饭吃!

因为出现了临时状况,取消了户外跑香。绕大殿转香时,人已不能快走、快跑,提不起脚步。把当天修行汇报交给禅圆师时,他的声音已经嘶哑,问:“你写上自己名字了吗?”“圆空”——听到声音轻轻的从心里飘出来。

回寮房的路上,听到大多同修开始说话,闲聊刚刚发生的事情。一路只觉得如梦如幻。回去躺下,同寮房的人亦话声不断,开始未被打扰。后来时间长了,而且声音时大时小,就有点动念,动情绪。“此时正好做功夫!”于是,在话头上加了一把力,平复下来。

“禅七”第六天(818日)

早晨在大殿前跑香,心中话头刚刚一起,身体便几乎不能动弹,行动愈缓。正在缓行中,门师父拿着竹枇打过来,大声问道:“是谁?!”当时没有念头,只是用头迎着竹枇压下去。感觉门师父越问力量越大,并不是身体失重的感觉,而是要把身体交出去的一股力量,心也往下沉。

此后,门师父和禅圆师帮我坐下。心里较之前更空明,周遭的声音很清晰、很明了。之后师兄们进了斋堂,我就动了念,想回禅堂。此时,想到门师父曾说:“以虚空为禅堂,大地为蒲团”,便又安心在话头上。一时觉得就坐在天地之间,无比辽阔、高远,身体也很轻安,仿佛融入其中。这时一个沉重、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前“咚咚咚”跑过,心头一热,恐慌感刚一升起,话头不提自提,便很快安静下来。这时感觉到有人在我周围转,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围着我不停地做动作。(后来知道是有师兄用绳子、板凳把我圈住了。)之后,细微念头会时不时浮现,未着力管它。话头不提自提,按着自己的律动保持在心间。突然觉得身体震动了一下,这个震动的力量来自身体内部,并未受惊。

再之后,禅圆师父打响指唤我出来,心有不情愿,但还是随师父引导回到了禅堂。

在禅堂上,门师父让我讲话,说说刚才的体会。但话很难说出口,又觉得自己的声音很远。之后,禅堂上大家谈体会时,都似听非听中,偶有的触动和感想都不作意,悄悄流走。

感觉渐入佳境,想晚上再用一把力,这个时候无常却来。

下午门师父开示,点评了我的学修汇报,回答了同修们的问题后,竟有要“解七”的感觉。组织者也开始发放之前收了的手机,大家开始互相小参起来,心里充满了遗憾。

人开始动作言语,却仍感觉在定中,不敢妄动妄言。晚上禅圆师带大家户外跑香,身体渐渐放松自由起来,只是不敢大声提撕。往常晚上户外走,走到难行处都心里发虚,今天的步伐却十分踏实,无论什么路都可大步流星。看到走在最前面的禅圆师,竟不住大吼一声:“追!”就飞速追了上去,禅圆师也大跑起来,一时竟有飞奔的感觉,速度从未有过的快!沙坡上滚沙时,也无所挂碍,真有点“悬崖撒手,不动心”的感觉。

行禅到一半,禅圆师让大家在一农房外面坐下。刚坐下不多时,人又入定。但因要随大家回寺院,很快出定。

“禅七”第七天(819日)

早晨坐香后,禅圆师给大家开示提撕的要点,一片苦口婆心。

一支香坐完,门师父即来禅堂,大声说:“无常啊!”原来之前说的皈依仪式要提前,这也意味着“解七”提前。

门师父的皈依仪式与众不同,不但把“看话参禅”融入其中,更能以其不可思议的加持力,把人带入虚空佛界的境像。皈依后,请门师父赐法名,师父说:“男众以‘禅’字开头,女众以‘定’字开头,后面的字自己取。”正在那里想,给自己起个什么法名?门师父从一边走过来,指着我说:“你就叫定道吧!”心头一热,喜乐油然而生——禅法圆满,定成佛道!

    “禅七”提前结束,早饭后同修提议到保定城,便与其同去。一进城,走着、看着、吃着、到彪哥彪嫂的茶店吃茶去,都如梦如幻般。因为我是回族,从小喜吃牛羊肉,吃素后这个习气很深、难断。保定是我的祖籍,又是回族聚集地,对当地的牛羊肉、马家鸡早有耳闻。我专门与同修去了回民饮食一条街,想去勘个究竟。把卤肉、羊肉串放在眼前,未有任何念起贪恋。没想到,话头功夫断习气竟如此之利!

晚上回到寮房同几位同修小参,互相分享几日来的体会感想。一统大话说完,竟疑情大起。同参见我有入定的状态,便各自离去。同寮房的问我关不关灯时,竟已说不出话来,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在胸口,人随之沉入定中。恍然间觉得人走在玉米地里,很深很远,看不到尽头。突然间有所担心,这股力量较之前都更强大有力,若是定进去,师父不在跟前,明天一早又要赶飞机,师兄们拿我怎么办?念头一动,疑情的力量慢慢减缓,让自己睡下。

第二天一早,有外地同修知道我是中医,来问身体的情况。问答间竟与之前不同,句句未加思索,犹如从自性流出。早饭时,有师兄问我:“你现在还有念头吗?”我说:“有啊。”他又问:“那你怎么办?”我说:“它在冒泡。”

早餐后离开保定,观音寺的“禅七”梦结束。

这段戏也演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2014821日于广东东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