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right Light 賴明亮

005. 20101230賴明亮禪七心得之一

哭與欣喜──略談出離心

坐在蒲團上,依著開示,提「拖死屍的是誰?是誰?是誰?」初時尚可打著精神,過一些時,但覺雜念紛飛。突然憶起師父叮囑,要話頭提得緊,需得出離心夠強。想到今年生日,好友送我佛陀畫像,又想到以前有前輩半念半罵:悉達多在兩千多前已經成佛了,你為什麼還在五濁中輪迴不息?剎那雙行淚水滾下臉頰,呼吸也有些哽咽。前一天坐香時,亦有淚水盈眶,只是不像這回不聽使喚。那支香坐下來,竟曾傻傻地盼,或許老淚縱橫時,香板一下,有助於開悟也說不定。

卻給自己盼到了,維那師父平平地在左肩敲了一下,瞬時悲從中來,嚎啕大哭起來。維那師父又平平地在右肩上敲了一下,我心中十分感激他的慈悲,雙手合掌頂禮後,收拾起淚眼,重新提話頭。說也奇怪,整個人突然間變得神清氣爽,十分平靜,雙腿似乎也不那樣酸麻,而且像是不久就聽到磬聲。以往聽到那清脆的一聲,心頭總不覺會微微一嘆,好歹時間捱到了,這一回倒是還多坐了十分鐘才下坐。一哭二香板,竟有如此神效,我的心中暗暗稱奇。

這兩、三天慧門法師在早二枝香時親自來逼拶。當聽到「啪」清脆的一聲,繼之以宏亮的嗓子問:「既是四大五蘊假合而成,病從何來?」在禪堂另一端盤腿的我,竟然如遭雷擊,心頭一陣酸楚,淚珠又滾滾而下。是的,紅塵晃蕩一甲子,雖非鉅富,安親小康還過得去;不是叱吒風雲,尚有浪得小虛名。怎在該含飴弄孫之年乍得重病,幾至小命不保?又莫明死向何去?莫蹉跎,莫蹉跎,趕緊收理悲情,認真參禪為要。

那夜既畢晚課,抱著話頭蹣跚步向寮房,走了幾步才發覺並沒有開手電筒,地上卻有光芒。抬頭一看,正看十四明月破雲已出。月光皎潔,旁邊的雲朵也被渲染了一層淡黃,一層紅褐,一層淡綠,再一層藏青,圓圓相繞。「好一個美妙的自然曼陀羅」,我心中不覺讚嘆。在月夜中,可以感受到觀音菩薩的慈悲。幾個月前,看到學長把觀音像嵌入圓月中,當時只覺得這創意甚佳,只有等到自己抱著話頭幾天後,才能恍然於慈悲原來是和月光一般,只有包容沒有逼迫。

下山前一天行禪歸來,步履漸趨不穩,只是僅僅唸著「是誰」,幾天後仍然心平氣和,一步一步上斜坡。偶一抬頭,乍見一朵白色梅花已經綻放,正在寒風中微微顫動。停步近觀,在盈耳的話頭聲中,竟有淡淡的花香,令人心曠神怡,不覺忘了渾身疲累。

終於不得不去進食最後一回的早齋了。當一步一步踏下寮房的階梯,就見到朝霞已經幫雲朵勾勒了耀眼美麗的金邊,旁邊或灰或淡藍,或捲或舒,端的比印象派的繪畫更令人神迷,原來人間仙境就在自己的四周。以往曾踏過歐亞非大陸,目眩於壯闊的美景,只是日子一天一天過,記憶跟著逐漸模糊;相同的,是那份驚豔的欣喜。這回禪七,體悟了這份欣喜,原來要透過自己哭泣加強出離心,繼之以看話參禪的工夫,在短短幾天之後,變得日日垂手可得。

記得在三國演義中,劉備時常哭,有時是真性流露,有時是孔明使計。曾聽有人半嘲弄曰:「劉備的江山是哭出來的。」但是一哭能得江山,但哭何妨?同樣,一哭能使自己的出離心強化,達到緊、正、緜密、融豁的「緊」字要求,進而小悟大解,那哭又何妨?

20101230賴明亮禪七心得之二

偷瞄與正──略談四要表

     第一次行禪,因為耳背聽不清楚,穿了雙拖鞋,又沒帶雨傘當柺杖,因此回到齋堂已是最後一個。縱然如此,一步一話頭,倒也撐到最後。只是一閃心便會呆想,如果道場在山腳下多好,那樣子行禪必然先上後下,先苦後甘,不僅有「暮從碧山下,山月隨人歸」的美感,也不至於到未來舉步維艱。恰逢維那師父過午不食出了齋堂,他很慈悲地說:「晚上師父的錄影帶,你該都看過了,可以明早再入禪堂。」感激之餘,卻也想到好演講正如饗宴,卻不可失之交臂,因此晚上仍然一拐一拐地去上課。

     果然不虛此節課,慧門師父的緊、正、緜密、融豁百聽不厭。抱緊話頭自然是參話禪和子的本份,如母雞孵卵漫漫長日,捕魚曬網,切忌一曝十寒。然而武林秘笈終究是練功良方;即提即覷即追,就是參話頭成就寶鑑。以往曾在其他道場學習數息,因此自己在家依師父的錄影帶練習時,的確明顯地發現呼吸的節奏。後來請教師父,他說:「那麼就在吸氣時不動聲響,而在呼氣時提『誰』。」這回報得上禪七,又發現脈搏變得明顯,在提「是誰」時常和心跳打架。或許本來慧根就不夠,在山下練習時,即使努力把話頭擺在胸臆之間,在一陣子之後,常常不管明看偷瞄,焦點漸漸在整個視野中浮動,而眼前當出現條紋,黑白色的圓圈,甚或看不懂的符號;也依師父教導,一切不理,再提。但是定在一處的工夫總是不夠純熟,有時候自己都會覺得很挫折。

     謝謝菩薩的安排,在前一天的師父答問中,有一位禪和子就問了脈搏的問題,答案就是──順著心跳提話頭。下一支香立即依樣畫葫蘆。咦,真的有效耶!或許是跑完香後,心跳較快,因而話頭提得速度甚是快,因而也更進一步減少妄念的生起,不僅話頭更易於擺放在胸臆之間,漆黑或雪白一團持續盯著的時候也拉長。一、兩天後發現,當如此提話頭之後,慢慢的脈搏的干擾會不見。有禪和子可以不由心意識,繼續「誰?誰?誰?…」的不提自提,自己雖然很羨慕,但還沒有到不提自提之境界。於是就按著師父的開示,當覺得盯著看的對象開始要變化時,趕快再提「是誰」。師父也說,當我們感到看的對象背後似乎有能量蠢蠢欲動時,就如同鍋子燒水,水在滾開之前,可以見到漸漸有小水泡冒上來,漸漸變大而後沸騰滾起來,因此是要在小水泡開始上冒時,要用話頭把它熄掉;如果等到沸騰了,就像是在參的時候妄念已生起一樣,就太慢了。「覷」是偷偷看。好像自己在年輕時候,受了孔老夫子思想的毒害,說是要正眼看人,不可以偷瞄別人。雖然以後隨眾人開始追女朋友,嘗試過一陣子,終究工夫不純熟。現在有半百年紀,當然更不宜瞄著異性,不然會變成怪叔叔。由於覷和追的工夫不好,因此特地再向師父請教。師父強調,「追」是追究而非追縱妄念,是追究:「剛剛明明有個發問的人,為什麼卻找不到?」恰好同一天也看到錄影帶中提到「覷」有「如貓捕鼠心眼不動」的特點。因為是即提、即覷、即追三者一體,因此覷中亦有追,但是不是貓看著鼠穴奔出老鼠(妄念),如一抓未著就跟著跑了,而是盯住在鼠洞,若有鼠再出即擊之。

     修行真是很奇妙的事,有時候實作時有些疑問產生,接著看錄影帶或師父的開示,就恰好得到解答。因此不僅話頭的執取需如飢覓食,如渴尋水,如兒憶母;千萬不要因坐禪身體酸疼而缺課,不然功虧一簣甚為可惜。此也和緜密有關。「緜密」是不打失、不間斷、不走作。「不走作」指旁取其他修禪法門。師父叮囑的「不間斷」是不僅口提話頭,更重要的是緊抱(不走失)之餘,要令話頭可以伏住妄念,做到針劄不入,水打不濕的境界,這可非易事。自己的努力方式是覺得心念如前冒泡時,如果提話頭仍未奏效,就以金剛(不出聲)提撕的方式,即將氣鼓在丹田之中,而後由微張之唇呼出,覺得幫忙頗大,不敢自專,略書如上。

初聽到「融豁」一詞,不甚明白。經過解說,了解吾人因著於外緣內境而致心意狹隘如針尖,參禪也不容易成就;如果可以用話頭常在我心當利器,把自己訓練拉開當前情況,綜觀全局,久而久之可培養心之融豁。譬如說當上司正在責備之時,先不急著辯白,把他放在環境的全景之中,透過話頭截斷他的言辭所引致我們五官接受之俱生的六識,也斷絕第七識直接反應(習性),練習「聽只是聽」、「看只是看」,久之必然有成。師父也很幽默地說,可以先說:「對不起,我需要上廁所。」衝進茅房中給自己爭取一點時間,當然純熟之後就不用了。總之,「融豁」在指心量大,內不見身心之變,外無視境界之異。心如融豁,參話禪亦易成就。

20101230賴明亮禪七心得之三

機器人與入參──略談細行

     第一期禪七快結束時,有位禪和子分享經驗。她初次參加禪坐,看到每個人走起路來都慢吞吞的,步伐有些生硬,「活像個機器人,要是在晚上,還擔心碰到的是僵屍」,惹得大家哄堂一笑。師父開示說:「日常生活行住坐臥,都應抱緊話頭。一舉手一投足,一言一行都應清清楚楚。因此參禪人最重要的是細行。」來果禪師說:「參禪要有細行,如果沒有細行,禪就參不進去了。」

     的確,不僅在坐香時,維那師父會叮囑著:「拖死屍的是誰?到底是誰?究竟是誰?是誰是誰是誰?誰…?」下坐之後,會叮得更緊:「抱緊話頭,是誰?是誰?動作要慢,話頭先行,是誰?是誰?」初時會覺得有些婆婆媽媽,漸漸方能體會其苦心。

     想到初次來到百丈山拜見慧門師父,三步併兩步下樓跟師父去用藥石,記得當時他老人家就教誨:「學禪的行者,需進退有節,從從容容,不慌不忙。」當時除了慚愧之外,也很敬佩師父的威儀,總是進退有致,從容不迫;而雖然望之儼然,卻又即之也溫,談話總是給我如沐春風之感。上山打禪七,才更了解其中奧妙。

     大凡我們的習性是歷久薰習而成,由第七末那識的我執、習氣及籌量之後,直接跳過第六意識之審查分別,而指揮身體進行反射動作,在生理上有其必要性,如手觸燙鍋立即縮回。但這種反射迴路建立之後,常無法使用本覺去察知動作之初,其念頭的醞釀過程及生、住、異、滅的流動性,無法使自己的意念和言行建立在空性上,因而造業。當我們提起話頭「是誰」時,則可以阻斷這種末那識的直接掌控言行,阻止反射性動作及其他造業之產生。

     自然,這需要兩個條件,其一是話頭緜密,如水潑不入,其二是話頭之作用夠強。這也是為什麼師父說:「話頭先行,細行容易做得好。」同樣的,「細行做得好,參話頭也容易上手」。

     在齋堂時,也不時聽到演中法師在唸著:「動作放慢,動作放慢!動作太快常常無法抱緊話頭。是誰?是誰?是誰?」對自己幫忙很大。想到第一次行禪回來,肌疲腹餓,顯然在咀嚼時,好感恩上蒼及道場的恩賜,話頭就不見了。次日中午,打菜時,大約沒抱緊話頭,回到自己位置,才注意到把喜歡吃的花生拿了許多回來,要謝謝維那師父的叮嚀。之後有幾回因晚下坐遲入齋堂,也漸漸可以話頭先行,不疾不徐地進餐。

     讀書時看過電視上的「唐尼˙瑪麗劇場」,兩兄妹會模仿機器人生硬的分解動作,在歌聲中舞動,當時只覺得是個滑稽搞笑的一段節目,現在才恍然,正如慧門師父叫我們說:大自然的變化正在教導我們生命的蛻變;紅塵擾攘中也到處是改變我們生命的契機。不論是機器人也好,僵屍也好,固然有其世俗的娛樂性,但看抱緊話頭、細行,確然有幾分像機器人。

     正如來果禪師所言,初學行人不知細行為何物。故謹恭錄其語錄數則,除自勉外,並與禪和子共勉。如:

粗心膽大,語重情傷,皆無細行所致。

行走腳不能響,是細行。

居止站立,手垂直不動,是細行。

坐必端直,無諸偏歪,是細行。

睡則吉祥臥,不仰臥、不覆臥、不反臥,右手枕頭,左手搭膝,是細行。

與人講話,眼看彼胸,言無口水,低聲輕語,是細行。

做事動腳必輕,動手必穩,是細行。

交語不可未語先笑,是細行。

有事不可畏頭畏尾,是細行。

佛戒能持清,是細行。威儀能具足,是細行。

螞蚊喊救命,粗心人不能聽,細心人能聽復能救。四祖聞懶融禪師抓蝨子置地,腳跌跛哭,是細行。

如果依上述細行規則去做,則「十惡之粗行遠離,十善之細行無懈」,而且「他人參禪難進步,細行人初參即進步」。故在師父《借殼指月》第二冊第十三講,對上述規則更做了深入的剖析,參禪行者宜隨時翻閱並力行之,則既有細行,入參雖不近亦不遠矣,共勉共勉。